第50章 第50章
熊熊燃烧的火焰在对方的话音落下后受压熄灭一瞬, 紧接着又继续漫无边际地燃烧起来。烟尘遮蔽了天空,倒塌的建筑相互扶持着,可烧焦的根基已经彰显着接下来即将陨落的命运。
五条悟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受到了重压, 这比他刚接任家主之位时还要沉重。
银白色的眼睫被满头的火光染上烈日般的色彩,那双傲然的眼瞳被迫蒙上阴翳, 轻轻颤抖着, 仿佛灵魂也没了生气。
太吵了。
火光哔波的声音四处乱窜, 鲜血滴答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发出不甘的叫嚣与怒吼。
太吵了。
金色的锡杖上滑着鲜血,密密麻麻的文字诅咒张牙舞爪, 一个劲儿地朝他奔涌过来,可最终都被阻挡在那毫厘之外。方圆百里都没有一个活人, 这偏安一隅的小镇就在今天全部葬身于火海,那白色诅咒哀嚎着,最后只得在面前之人的手下被尽数祓除。
危害了人间五年的白色诅咒终于彻底消失了,他在这段时间里找了那么多将诅咒从人体里剥离的办法,可还是选择了最初的打算。
——将诅咒师魇魅连同诅咒一起杀掉。
雨又下起来了。
哗哗的雨声和滋滋的火声撕咬着,火势一开始还气焰嚣张, 可直到雨越下越大后它才终于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举旗投降。
太吵了。
五条悟觉得自己恍惚听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将那扰乱心神的异样情绪给吞入腹中。
好痛, 好吵。
他身形恍了一下,那柄锡杖因为意外松手而咣当地摔落在地上, 对面之人因为身体没了这一支撑物后直接双膝跪倒下去, 发出沉闷的咚声。
那双绯红的眼睛一直没有避开他的视线, 反而像是在记住什么一样努力仰头望着他, 对方脸上的纹路因为诅咒的消失也渐渐散了下去,露出那张光洁的面庞。
其实还挺好看的,一点也不可怕。
殷红的血液滚动流淌,被对穿的腹部不要钱地往外淌着血,还带出了内里的器官,场面一度非常血腥残忍。
这是应得的。
五条悟深吸一口气,浓重的血腥味让他想要作呕,可明明二十几年来他早就习惯了出入这种场合,但偏偏在这时候产生了生理性的不适。
因为无法接受六眼所反馈给他的现实信息,所以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这是对方罪有应得,那家伙可是魇魅啊,他手上的的确确沾染过人命,之前的自己可以装聋作哑肆意妄为,可如今亲眼见证了这一幕,这冲击性远比他想象的要大。
为什么不挽留我?
为什么宁愿死也不愿意对他撒一个谎?
当疑问伴随着对方话音落下所冒出来的时候,另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捡起对方的那柄锡杖,直直地朝面前的人身上刺去。
结果到了最后,他也不愿用自己的术式去结束对方的性命。
不想让对方的死染上太多属于他的痕迹,仿佛这样就能欺骗自己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真的太吵了。
无论是心音还是这个世界,都太吵了啊。
微弱的气息嘶嘶轻响,银色卷发的男子的唇一张一合,似乎还有什么未尽的遗言。
五条悟感觉自己的心脏再度刺痛起来,他手上包裹着咒力,直到这种时刻了都还在期待着事情的发展还会有转机,于是他很快地便蹲下了身子,将侧脸凑到对方身前。
他哽咽着,却固执地不愿意将软弱的一面展示在他人面前,只有那颤抖的声线诉说着他此刻其实并不轻松的心情:
“……你说。”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认真去倾听、去相
信——未尽的话语从那颤抖的身体间显露出来,坂田银时因此突然就顿住了。
原先想要告知的身世真相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果然还是做不到啊,这种报复人的做法可不是阿银他的一贯作风。
他费力地举起手来,腹部的伤口被这一举动拉扯得更加危险,哗地倒出一地血肉,喉间的瘙痒惹得他一阵猛咳,可那双褪去布条的宽大手掌却仍然坚定且温暖地抚上了眼前之人的头顶。
五条悟诧异地转过脑袋,可视线捕捉到的却是对方最后微笑着合眼栽倒下去的光景。
他最后听到的不是辩解,也不是愤怒的诅咒,而是一声温柔的怅叹——
“真羡慕啊,银长直。”
世界清净了。
连同着火场中唯二的心跳声,一起暂停了。
·
离御前比试就差七天了。
禅院家和五条家的气氛最近越来越紧张,尤其是在诅咒师魇魅被五条家放弃追杀后、结果禅院家猎杀失败,最后还是五条家主亲自去解决掉对方才将这场五年的闹剧给画上句号。
那日五条悟回到家中的表情非常平静,但五条族人早就对自家家主的情绪掌握得一清二楚,所以没有一个人敢去触他的霉头。
他一个人在屋内待了整整三日,滴水不进,若不是一个毛毛躁躁扎着丸子头的乡野小孩突然吵嚷着要闯进五条宅讨说法,他可能还得一直就那样待下去。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鹿紫云一。
[“狐狸精还知道知恩图报呢,你就是条狼心狗肺的毒蛇!我早就应该把你扫地出门!”]
[“不错啊,用了四种动物来形容我,看来我的形象在你的心中是非常立体的啊。”]
[“你还要不要点脸了五条悟?!阿银哪点对不起你,而且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背着阿银偷偷帮他解除诅咒给他个惊喜吗,你这压根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吧!!”]
[“唬你的话你也信?告诉你哦,成年人可是非常肮脏的,不要轻易去相信别人,你永远可以信任的只有你自己。”]
[“你骗人。”]
[“……”]
[“阿银说过,你这家伙经常口是心非,而且脑子不太好使,因为六眼的技能点全部点在武力值上面了,而且很懒,不喜欢动脑子,导致本就不富裕的智商越来越贫瘠了……”]
[“等等,这完全就是抹黑吧?他还说过这种话??”]
[“所以——我想说的就是,你或许是被骗了。”]
[“…你什么意思?”]
[“我说你被骗了。阿银说过,当一个人突然做出和平时的行为大相径庭的举动时,要么是被夺舍了,要么就是被骗了,总而言之那一定不是完全出于那个人的本意,所以请你好好想一想,这其中究竟有什么你觉得很奇怪的地方,不要让阿银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在明知道是我杀了他的情况下,你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为我找借口相信我吗。”]
[“你搞错了,我现在气得要死,恨不得马上变成最强然后碾压你,把你拔成秃子。”]
[“……”]
[“或者换句话来说,不是我相信你,而是——”]
而是坂田银时相信五条悟。
和室内的银盏再一次被打翻,这一次里面盛满了酒,可这酒还未下肚,却全部洒了下去,一部分渗进地板里,一部分浸湿了华贵的衣襟。
那双苍瞳晕上雾气,心脏涌上热烫的感觉,柔软而酸涩的情绪挤在喉咙,让他没由来地抽吸一声。
又开始难过了。
明明过去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办法轻易放下。
一个人真的能在短短两个月
的时间里占据另一个人的整个身心吗?这真的不是什么邪门的诅咒?